眼下，乌克兰与俄罗斯正打得不可开交，国内的吃瓜群众更是操碎了心。不少朋友也是心存疑问，大毛和二毛原本是一家人，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呢？仅仅是因为乌克兰要加入北约吗？答案是复杂的。
同样是东斯拉夫人，同样是前苏联大家庭的一员，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，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亲密。恰恰相反，两国的恩怨已有千年之久。乌克兰前总理季莫申科就曾说，境内的800万俄罗斯族人都是叛徒，直接用核弹弄死算了。
季莫申科的仇俄心态，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乌克兰人。那么，两国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？东乌和西乌的问题又是怎么来的呢？这还要从头开始说。
一
斯拉夫人是欧洲的三大蛮族之一，主要生活在中欧和东欧地区。从公元4世纪开始，受民族大迁徙冲击的影响，斯拉夫人逐渐分化成了3大支系：维涅德人、斯洛文尼亚人和安特人。
往西迁徙的维涅德人，后来演变成了西斯拉夫人，他们是波兰人、捷克人的祖先；迁徙到南边的斯洛文尼亚人，演变成了南斯拉夫人，主要生活在巴尔干半岛，是塞尔维亚人、保加利亚人、克罗地亚人的祖先。
安特人则定居在第聂伯河流域的东欧平原，发展成了东斯拉夫人。东斯拉夫人中有一个部族，生活在罗斯河（第聂伯河支流）沿岸，他们就是俄罗斯人、白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（小俄罗斯人）的共同祖先——罗斯人。
公元8世纪时，东斯拉夫人的社会经济得到极大的发展，出现阶级分化的同时，氏族制度也趋于瓦解。各部落之间不断攻伐、合并，逐渐组合为若干个大部落联盟。公元882年，各部落联盟以基辅为核心，建立了史上第一个东斯拉夫人的国家——基辅罗斯。在其鼎盛之际，版图北到芬兰沿海，南至黑海，西面毗邻波兰，东部延伸到伏尔加河，领土面积位居欧洲第一。
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一世很早就意识到了宗教的威力，他认为要统治这样一块广袤的国土，原本的多神教已不适宜。经过审慎的选择，东正教被确立为基辅罗斯的唯一宗教，就此奠定了斯拉夫文明的基础。如今的俄罗斯很难融入西方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，正是因为欧美大部分国家信仰天主教，而俄罗斯信仰的是东正教。
在俄罗斯人看来，基辅罗斯是他们的民族发源地，是俄罗斯人建立的第一个国家。而在乌克兰人眼里，他们才是基辅罗斯的直系后裔，是基辅罗斯文化的真正继承者。但无论怎样，两国在数百年里同属于一个主权的事实是不容否认的，贯穿两国的第聂伯河，早已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。
同为斯拉夫人的后代，仅凭外貌和生活习惯很难分辨出两国人民的国籍。在乌克兰东南部的一些城市，比如哈尔科夫、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等，生活在这里的俄罗斯族人甚至比乌克兰族还多。更有趣的是，当地有不少混血儿，他们虽然是乌克兰国籍，可每当假期来临，总要回俄罗斯探亲或者度假。
国界的概念在他们脑海中是模糊的，潜意识中就没有把俄罗斯当作外国。我的一位乌克兰朋友就曾开玩笑：
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乌克兰族还是俄罗斯族，我只知道我们一样爱喝伏特加，喝醉了大家都是一个样！
两国的文化更是同出一脉。就拿语言来说吧，俄语和乌克兰语同属东斯拉夫语系，无论字母的读法、写法，还是语法，都十分相似。在乌克兰，几乎所有人都会说俄语。尽管乌克兰政府极力倡导乌语，不管上学、考试，还是站牌、招牌，都必须使用乌语，但人们在交流的时候，却总是不自觉的将乌语翻译成俄语。
二
12世纪中叶，莫斯科从一个边境小镇发展成了政治、商业中心，并形成了以俄罗斯民族为核心的莫斯科公国。盛极一时的基辅罗斯却在此时走向衰落，分裂成了18个公国，最终被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摧毁，乌克兰族被迫臣服于金帐汗国。
当基辅罗斯衰落时，周边的国家如波兰、立陶宛开始崛起，他们从蒙古人手里蚕食了基辅罗斯的大部分领土。1569年，波、立两国合并为联邦，乌克兰人又被置于该王国的统治之下。
波兰统治初期，对乌克兰人的统治还算宽松。然而，乌克兰肥沃的黑土地，很快吸引来了大批波兰贵族。当时，波兰是欧洲最大的谷物出口商，为了出口小麦获取财富，大批波兰贵族涌入乌克兰圈地，失去土地的乌克兰农民纷纷沦为农奴。
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，波兰将乌克兰视作保卫欧洲基督教（天主教）的桥头堡，强迫他们改信天主教。所以，在靠近波兰的西乌克兰地区，很多人被迫改变了信仰，东乌、西乌对立就此埋下了祸根。
在重重压迫下，不堪忍受的乌克兰农民逃亡至边疆，成为哥萨克（意为自由人）。受突厥人的影响，乌克兰哥萨克崇尚自由，英勇善战，成了草原上难以征服的勇士。在反抗波兰、保卫家园的过程中，他们建立了军政合一的盖特曼自治政权。
1648年，盖特曼领袖赫梅利尼茨基，率领8000哥萨克揭竿起义。然而，想反抗实力强大的波兰，他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。赫梅利尼茨基先是与鞑靼人结盟，可鞑靼人却背信弃义抛弃了他们，土耳其倒是愿意提供帮助，但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，遭到乌克兰人的拒绝。
走投无路之际，乌克兰人想起了自己的东斯拉夫兄弟——日渐强大的沙皇俄国。1654年1月18日，乌克兰与沙俄使节签订了《佩列亚斯拉夫协议》，条约规定乌克兰接受沙俄统治，但保留政治、军事、外交上的自治权，涉及波兰和土耳其的事务由沙俄主持。
双方结盟之后，沙俄信守承诺对波兰开战，拯救了岌岌可危的乌克兰民族。1667年4月30日，俄波战争结束，双方签署合约，乌克兰从此被一分为二，东乌和基辅地区由沙俄控制，西乌仍归属波兰。18世纪之后，沙俄通过持续不断的战争，终于从波兰手里夺得大部分乌克兰领土。
三
与沙俄合并之后，乌克兰人很快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大错：这位东斯拉夫兄弟并不是解放者，他们对乌克兰的统治手段，甚至比波兰更加严酷。
沙皇通过修改条约，逐步取消了乌克兰的自治权利，削弱了盖特曼的权威。对于桀骜不驯的乌克兰哥萨克，沙俄更是强力镇压，最终迫使5000名哥萨克投奔沙俄的死敌土耳其。
乌克兰的民族文化，同样遭受了全面打压。1806年，沙皇下令学校禁止使用乌语授课，也不准开设乌克兰的文学、历史课程，乌语被视为俄语中的一个方言。1869年之后，乌克兰语的出版物被彻底禁止，就连乌克兰这个名字也被禁止使用，取而代之以小（俄）罗斯。
面对沙俄的高压政策，乌克兰人也不是没有反抗。1658年，他们就以罗斯公国的名义加入了波—立联邦，结果引发了新一轮俄波战争，战后乌克兰再次被一分为二，分别被沙俄、波兰统治。1700年，沙俄为了与瑞典夺取波罗的海出海口，第五次俄瑞战争爆发，乌克兰趁机宣布独立，并与瑞典结盟。然而，沙俄获得了最终胜利，乌克兰独立的梦想再次破碎。
一战爆发前，乌克兰的大部分领土都属于俄罗斯，而西部的加利西亚地区，则是奥匈帝国的领土。战争爆发后，乌克兰人被迫加入两大对立阵营作战。其中，在奥匈帝国军队中服役的乌克兰人有25万，在俄军中服役的乌克兰人更是高达350万。同胞自相残杀，更让他们坚定了追求民族自治、国家独立的信念。
大战带来的结果，是沙俄帝国的崩溃，乌克兰人终于看到了独立的希望。1917年4月，圣索菲亚教堂广场上，乌克兰中央拉达主席格鲁雪夫斯基向族人高呼：
千年的枷锁已被打破，你们解放的时刻到了！
1918年1月，乌克兰宣布独立，火速与德国、奥匈帝国签订盟约，以为两国提供军粮为条件，换取两国对乌克兰独立的承认。此时，新生的苏维埃俄国为了退出一战，巩固政权，被迫与德国签署了《布列斯特合约》，承认了乌克兰的独立。乌克兰获得独立的同时，却又被德国武装占领，无异于引狼入室。
1918年11月德国战败，乌克兰的傀儡政权试图与苏俄结成联邦，遭到乌克兰民族同盟的坚决反对。1920年4月21日，乌克兰领导人西蒙·彼得留拉与波兰签署军事协议，用西乌克兰的主权换取波兰的军事支持，波苏战争爆发。这场战争让苏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，只好向波兰求和。西乌克兰自此被波兰统治，前后历时二十余年，而东乌克兰则以加盟共和国的身份并入了苏联。
在加入苏联初期，乌克兰人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，除了享有一定的自治权之外，学校采用乌克兰语授课，书籍和报纸也没有语言限制，国民识字率大幅提高。可惜好景不长，随着列宁辞世，斯大林走上了政治前台，一切又将重新洗牌。
在肃反运动中，乌克兰文坛的作家纷纷消失匿迹，85位乌语教授中有62人被枪杀，十万乌克兰普通党员被流放或者枪毙。在这血雨腥风之中，他们最大的奢望就是好好活着，什么独立与自由，此刻皆被抛诸脑后。
唯一让乌克兰人感到欣慰的是，依靠苏联的强大，乌克兰在二战结束后，终于收回了西乌克兰地区，实现了领土的统一。但由于东乌、西乌历史上长期分裂，西乌克兰受天主教影响较大，乌克兰语和文化保存得较好，自然与欧洲比较亲近；东乌克兰一直处在俄罗斯的控制之下，无论语言还是宗教、风俗，都更加亲近于俄国。所以，东西乌的分裂是有着深刻历史原因的。
四
乌克兰素有欧洲粮仓的美誉，十月革命之前，谷物出口量占全球的20%；加入苏联后，粮食产量占全苏的42%。然而，这样一个粮食高产区，却在1932年至1933年间，发生了举世罕见的大饥荒，原因就在于农业集体化。
苏联成立之后，开始推行集体农场制，加入集体农庄，就必须交出所有的土地和牲畜，富裕的农民肯定是一百个不愿意。而乌克兰历来富庶，富农众多，自然就成了政策的压制对象，几乎所有的乌克兰富农都被流放，而这些人恰恰是农村中最有经验、最懂农业生产的人。
富农阶层被铲除，能干高产的农民也未能幸免，被划入富农行列，流放至西伯利亚。余下的农民成了惊弓之鸟，为了保命只能选择降低粮食产量，以免自己被划为富农。至于家里的牲畜，更是被宰杀殆尽，与其交给国家，还不如自己吃了。
最有生产经验的农民被流放了，余下的农民也丧失了生产积极性，牲畜又被大量宰杀，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1932年的粮食产量，从上年的1760万吨暴跌至1280万吨。即便如此，这一年苏联政府还从乌克兰征粮700万吨，支付的粮款却只相当于市场价的二十分之一。
史无前例的饥荒，导致大批乌克兰人饥饿死亡，农田荒废、农村变为废墟。然而，苏联政府为了防止饥民外逃，扰乱民心，却动用武力封锁交通。短短两个月内，就有22.5万人被逮捕，其中大部分被遣返回乡，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。
根据俄罗斯官方公布的数据，在这场大饥荒中，全苏联共有700万人饿死，其中乌克兰就占了400万。这是乌克兰人心中永远的痛，也是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无法弥合的裂痕，他们认为这是俄罗斯有预谋的种族灭绝。
饥荒还造成了另一个后果，它改变了乌克兰的人口成分。幸存的乌克兰人出于对饥饿的恐惧，生育率大幅下降，苏联时期每出生7个俄罗斯人，才有1个乌克兰人降生。饥荒过后，大批俄罗斯人移居乌克兰，乌克兰人在一些地区反倒成了少数民族，这也是后来两国纷争不断的原因之一。
五
1954年2月，为了庆祝乌克兰与俄罗斯合并300周年，赫鲁晓夫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决定——将克里米亚半岛作为友谊的象征送给乌克兰，现代乌克兰的疆域就此形成。
赫鲁晓夫的这一决定，让俄罗斯人一直耿耿于怀，乌克兰人其实也不太领情。在此之前，苏联将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强行流放至中亚，造成大量鞑靼人死亡。乌克兰认为苏联的这份厚礼，是企图将道德责任转嫁给他们，还能顺便监督乌克兰。但克里米亚毕竟是黑海钥匙，地理位置优越，不要白不要。
赫鲁晓夫把克里米亚送出去的时候，根本没想过两国还有分家的一天，也许在他心里，在这牢不可破的联盟之中，民族问题已经被一劳永逸地最后解决。乌克兰人也没料到，白拿的克里米亚是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，而引爆器就在莫斯科手里。
所以，每当俄乌关系闹僵时，克里米兰就闹着要独立；而两国关系改善时，克里米亚就老老实实呆在乌克兰。
1991年12月1日，乌克兰举行了全民公投，参加投票的人中有99.85%赞成独立。乌克兰的独立，给了苏联致命一击，俄国从此失去了一块富裕的工农业基地，更在地缘政治上遭遇了一个重大挫折。这是俄罗斯人不愿看到的，也是难以接受的。
至今仍有许多俄罗斯人坚定地认为，乌克兰（小罗斯）是俄罗斯的一部分，在2008年的北约峰会上，普京曾直言不讳的对美国总统小布什说：乌克兰甚至算不上一个国家，它的一部分领土还是我们赠予的。乌克兰领导层始终认为国家的外部威胁来自于俄罗斯，普京的话无疑坐实了他们的担忧。
2005年，乌克兰发生橙色革命后，一直采取亲西疏俄的外交政策，不仅组建古阿姆集团挖老大哥的墙角，还支持格鲁吉亚对抗俄罗斯，并积极谋求加入欧盟特别是北约。在这其中，加入北约是俄罗斯难以接受的底线，也是美国在地缘战略上包围挤压俄罗斯的关键步骤。所以，俄罗斯必然会抓住一切机会敲打乌克兰。
2014年3月，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后，乌克兰前总理季莫申科的一段电话录音被曝光。录音中，季莫申科频频爆粗口，在提到乌克兰境内的800万俄罗斯族人时，她建议直接用核武器都弄死算了。乌克兰领导人的仇俄言论，引起了俄罗斯的不安，更刺激了俄罗斯人的民族主义情绪。因此，克里米亚入俄之后，东乌地区的卢甘斯克、顿涅茨克也纷纷要求自治和独立，顿巴斯战争由此爆发。
顿巴斯冲突虽然属于乌克兰的内部矛盾，但却涉及大量俄罗斯族人的生命财产安全，俄罗斯必然采取非常手段进行介入。乌克兰则在欧美的支持下，在2018年通过了《顿巴斯重新一体化法案》，直接将俄罗斯定为侵略国，并赋予总统在东乌使用武力的权力。所以，我们现在看到的俄乌战争，其实早在2014年就开打了。
文末
乌克兰处在欧亚跳板这样一个重要的战略地位，在地缘政治的影响下，必然会成为欧美和俄罗斯拉拢的对象。如果乌克兰的领导层足够聪明，最好的策略就是在大国之间保持平衡。遗憾的是，演员出身的乌克兰总统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战略眼光。
不过，俄罗斯的军事力量虽然远超乌克兰，但使用武力解决问题导致的负面效应势必长期化和扩大化。俄罗斯一直在原苏联地区塑造自己的老大哥形象，乌克兰危机使得这一努力化为灰烬，战争的爆发更让独联体一体化的希望变得渺茫。在这场战争中，无论俄罗斯还是乌克兰，都将沦为彻底的输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