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高又瘦他又高又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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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外室薄情》

作者:三月蜜糖

简介:

明姮给顾云庭做了三年外室,从不拈酸吃醋,外人都道她爱的低贱。顾云庭起先也这么觉得。后来昌平伯嫡女搬来城中,翌日便有传言说,她是顾云庭的青梅竹马,心中皎月,她一回来,顾云庭怕是要舍弃明姮。果然,顾云庭从昌平伯府回来的当晚,明姮收拾好了行囊,同他辞别。本欲安抚的话成了决绝:滚了就永远别回来。他终是把乖巧隐忍的雀儿宠坏了,才会不知深浅试探他的底线。顾云庭绷着脸,以为下一瞬明姮便会低头,却不想她转身就朝门口走。滚蛋的明姮没让顾云庭失望,消失的连一丝消息也无。许久后,顾云庭再见明姮。她趴在男人的胸前,眼含热泪,深情缱绻,用握过他的手握住男人的脸: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?暗处的顾云庭:.....指甲深深抠进肉里。原来,明姮要的只是一张脸。碰巧,他有。如今正主回来了,他也就没用了。

精彩节选:

暴雨如注,倾泻而下的水流撞击着廊檐,发出哗哗的响动后跌入幽暗的院落。

一记响雷混着闪电劈来,仿若要将屋顶炸成两段。

邵明姮猛一哆嗦,倏地睁开眼睛,手指攥紧了发簪。

楹窗半开着,吱呀吱呀摇来晃去快被拍裂了似的,雨水挟着潮气涌入房内,鼻间是清凉的泥土味。

邵明姮缓缓松懈下来,胡乱抹了把脸,趿鞋走到窗边。

探身出去,水雾令她眯起眼睛,手指刚触到窗沿,忽然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,一动不动杵在廊下。

她手抖了,后脊闪过凉意,失去桎梏的楹窗啪的叩到墙上。

是谁!

人影朝她走来,她将簪子紧紧握着,喉咙紧致干涩。

明恒妹妹,是我。

明晃晃的闪电铺天盖地,将他隐于暗处的脸照的清清楚楚。

申明卓。

她如今借住申家,此人便是申家大郎,她惯唤作哥哥的申明卓。

三月的雨依旧森寒,邵明姮下意识往后退了步。

明卓哥哥,你有事吗?

申明卓的衣袍黏湿紧贴身体,面庞有几缕水流滑下,模样有些狼狈。他本就生的瘦削儒气,这般瞧着更加弱不禁风。

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,抬起头:我有话跟你说。

申明卓父亲申茂曾是邵明姮父亲的辅官,两家来往颇为频繁,其妹申萝与邵明姮自幼相识,情谊深厚。

去岁年底,徐州遭叛军突袭。

宋都督迎敌之际,发现军库铁器甲胄军马皆被暗中动了手脚,宋都督分身乏术,不得以邵明姮父亲邵准率几十名士兵出城求援,然直到战斗结束,邵准都未归来。

宋都督携三子悉数战死,守城战后却被长史搜出了他通敌的书信,宋家满门抄斩。

邵准踪迹全无,邵家被以渎职治罪,邵明姮兄长流放,家产抄没。

念着闺中旧情,邵明姮得以借住申家。

桌上摆着两个薄瓷小盏,牛蒡茶已经冷透。

申明卓低头坐着,水珠一滴一滴打在脚尖,不久前申萝应该来过,她最爱喝牛蒡茶。

邵明姮去往架子床前拿外衣,她只穿了件豆绿色绸衣,布料服帖,露出来的肌肤雪腻白净,申明卓不敢多看,局促的抠着手指。

门没关,烛火摇曳着浅淡的光晕。

若是不急,明日再说吧。

不!申明卓噌的站起来,他握着拳头,两颊浮上殷红。

明恒妹妹,我..我...

他紧张的结巴,双眸如一团烈火,明亮炽热。

忽然,他往前走了步,脚尖抵在邵明姮脚尖,急促的呼吸打湿她的睫毛,她想躲开,申明卓一把摁住她的肩。

滚烫的手心,让邵明姮呆住。

明恒妹妹,我会娶你的。

素来温和的面孔变得焦躁不安,他很是慌乱,可又不敢松开,撂下这句话,连看都不敢看邵明姮,便手忙脚乱去剥她衣裳。

柔软的外衣被扯得凌乱,邵明姮死死拽住襟扣,急道:你别这样!

申明卓不管不顾,缠上来推搡着邵明姮往架子床走,途中推倒了凳子,高几,花瓶摔得粉碎。

邵明姮被摁在枕上,浓密的发丝瞬间铺在身下,申明卓撑在两侧,将她锁在自己的手臂间。

他喘着粗气,心虚的掀起眼皮。

桃花一样娇嫩的面庞,双眸似水,涟涟曳动,没有因为他的冒犯而愤怒。

她只静静的望着他,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。

我知道你不会欺负我,明卓哥哥,你救不了我。

话音刚落,申明卓兀的松开手至,瘦削的面孔满是震惊。

你知道了?申明卓猝然跌下床,他手脚并用爬起来,惊慌失措地看过去。

邵明姮拢好衣裳,沉默不语。

她住在申萝隔壁院子,只要大喊一声,申萝便能听到动静,何况门窗都开着。

申明卓只是为了让旁人都看见他们的举动,用他能想到的法子,让爹娘同意娶她。

但申茂不会应允。

因为他早就谋算好了,要把邵明姮送到别人床上。

雨水冲刷着屋檐,响雷不停在屋顶碾过。

申明卓捂着脸,身影颤颤摇晃:是我窝囊,我无能...

院里传来脚步声,申茂一进门,便狠狠甩了申明卓一耳光,怒斥。

畜生!

闻声赶来的申萝惊得说不出话,她看一眼哥哥,又看一眼邵明姮,怎么也不相信文弱的哥哥会对阿恒行禽兽之举。

申明卓被撵出去,申茂也很快离开。

申萝小心翼翼拉起邵明姮的手,张了张嘴,又不知该如何安抚。

阿恒,哥哥是不是喝醉酒了。

他不是这种人,他一直把你当妹妹的,对不对?

邵明姮抱住她,点头:对,明卓哥哥只是喝醉了。

后半夜雨渐渐变小,邵明姮睁着眼仰躺在床上,想起月前听到的谈话。

阿萝不会同意的,明姮是她最好的朋友。

你当我愿意做那落井下石之徒?!年前叛乱,朝廷迟迟没有派新的都督和刺史上任,徐玠领职数月,我心里油煎一样。

许氏压低了嗓音:老爷的意思是,徐玠很可能接任刺史一职?

申茂叹道:我托人在京里打听过,多半定下来了。

先前咱们同邵准交好,是因为他和宋都督关系匪浅,有这两人,咱们在徐州便没甚可怕的,尽管知道他们和徐玠并不对付,至少徐玠不敢擅自使绊子。

现在局势不同了,徐玠搜出宋都督和叛党书信,呈报朝廷后获赏千金,我们必须要主动示好,才会不被针对。

徐玠年逾四旬,与父亲一般大,后宅里养着二十几个侍妾。

邵明姮曾听人说起,徐家角门时常抬出被折磨致死的女子,死状千奇百怪,无不惨烈。

可见徐玠贪图美色,且手段残忍。

她将知道申茂的意图时,想过逃走。

收拾了衣物,拿好过所,却在踏出门槛时停住脚步。

父亲生死不明,哥哥流放岭南,邵家冤名未洗,她逃走后也只能独自苟活。

邵家出事当月,邵明姮找过不少人,即便与父亲关系亲近的好友,都对她避之若浼。

没人敢帮她查案。

她若是走了,这辈子只能隐忍偷生,眼睁睁看着父兄背着冤名,不得洗雪。

她不能走,她要留下来。

杏树在雨后愈发葱茏茂密,新开的杏花洁白若雪,偶尔有淡粉色花苞随风浮动。

龙华寺近日来香客繁多,不少是春闱登榜折返还愿的。

申萝去往最热闹的通天阁看天冠弥勒佛,邵明姮则在僻静的佛殿待着,点燃香烛,她方要跪在蒲团处祈福,忽然看见供案动了下。

接着就爬出来一个男人。

邵明姮立时退后,惊讶的看着那人。

他穿着靛青色圆领窄袖锦服,腰间荷包勾住案角,爬出来时掀翻了供案,供果点心滚了满地。

此人是徐州通判之子崔远,听闻高中三甲十四名,近日来崔大人点炮仗撒银钱,频频设宴庆祝,可谓风头无两。申萝与她提过,去崔府提亲的媒人多的要踏平门槛,崔大人喜上眉梢忙着挑选高门贵媳。

她不知道崔远缘何会藏在此处。

邵娘子,我等你许久了。

你等我做什么?

我..我想跟你说说话,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,心中难过,你若是不高兴可与我倾诉,别闷在心里不痛快。

邵明姮忍不住想笑,邵家被查抄那几日,她几乎跑遍了徐州,但凡相识的,她都抱有希望,结果呢。

或是闭门不见,或是怀有不轨心思。

崔远从前也爱骑马追逐,跟那群小郎君围着她嬉闹,她从未理会过,现如今怕是也想学那些登徒子,豢养金丝雀。

人仿佛在落难时才能见到千般丑态,俊朗斯文如崔远也不能免俗。

崔郎君能帮我查案吗?

崔远果然变了脸,为难地支支吾吾:这案子是圣人钦定,不好查的。

那郎君能为我做什么?

邵明姮欲离开,崔远急急跟了上来,冲到前头挡在门上。

崔郎君是要议亲的人,不该来纠缠我。

邵娘子,我不会娶亲的,你放心,我只喜欢你。

他眼神真诚,后脊贴着门板,生怕邵明姮不信,这是我贴身之物,请你收下,你要信我,我是决计不会娶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的。

他手里捧着鱼纹玉佩,恳切又热情。

邵明姮断然拒绝:我不要。

为什么?

你根本娶不了我,却在这儿信口开河,试问你难道真的敢同崔大人坦白交代,要迎娶罪臣之女?还是你打心里就觉得,我落魄了,便可任意欺负,三两句甜言蜜语哄着住进四方小院,从此死心塌地做你的外室?

崔远面庞惨白,却还在解释:我没有...

让开。

邵明姮侧身逃出,飞快地往申家马车停留处奔跑。

三个月里,她见过太多像崔远一样的男人,起初有多深情,被揭穿时便有多丑恶,气急败坏说的实话无非是叫她认清处境,甘愿沦落。

这日天明气朗,申萝提着裙子跑来,阿恒,去前厅。

春园的吴掌柜亲自来了,要给咱们做几件春衫。

春园是徐州最好的成衣铺子,偶尔给城里官宦人家量体裁衣,吴掌柜祖上在宫里做过掌事,后来年迈离宫,便在徐州安顿下来,经营了这家铺子。

她很快量完尺寸,收好随身箱匣。

吴掌柜,能否提前两日将衣裳做好?许氏笑盈盈很是客气,说话间身旁的婢女将塞了几粒碎银子的荷包塞到吴掌柜手里。

我便紧着两位姑娘的衣裳先做,保准不耽误事儿。

申萝倒是高兴,春园的面料做工都是上乘,往日里吴掌柜别提多忙,亲自经手的活计精致稀少,仔细算算她不过才有四五件傍身。

这回可好,给她和阿恒每人定了两套。

邵明姮回屋后,心里五味杂陈。

许氏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请的吴掌柜,再有半月便是徐玠的寿辰,恐怕他们夫妻两人想在寿辰上做个顺水人情,将她送给徐玠以表忠诚。

窗外杏花葳蕤盛开,日光晒不到的石缝里,迎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暗黄。

当周遭尽是豺狼虎豹,徐玠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,她只要熬着不死,便定能从徐玠身边查到蛛丝马迹。

日子一天天临近,邵明姮愈发忐忑不安,甚至有丝丝缕缕的害怕。

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,徐玠的生辰在她的焦躁忧虑中到来。

马车停在徐府门外,喧哗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到车内。

申萝弯腰站在车辕处,一抬头惊道:那是谁的马车,竟能让徐大人亲迎!

邵明姮挑开帘子,对面一队人马似乎远道而来,随行的马背上驮着箱匣货物,扈从皆手持长枪等兵器。

最前头骑马的人身形魁梧高大,虽没穿甲胄,可举止间能看出行伍做派,身下骑得那匹马油光水亮,鬃毛顺滑,打了个响鼻。

徐玠拱手与他招呼。

那人却并不急着下来,反而目光森然地逡巡四下,在看到申家马车时,眼神倏地如利刃掷来。

申萝打了个寒颤,缩回车内,落了帘子。

他是谁,怎凶神恶煞要吃人似的。

邵明姮抚着胸口,再次挑开帘子。

那人已经翻身下马,与徐玠交谈。后头的马车往前行驶,徐府管家搬了脚凳躬身去请车内贵客。

车帘从外掀开,车内男子走出来,雪青色披风勾出瘦长的身形,乌黑的发,面庞很白,通身上下带着清冷华贵的气度。

是顾家。

邵明姮目光平静的开口,脑中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。

顾家?申萝禁不住探出去头去,隔着熙攘密匝的人群张望。

邵明姮应声,捏紧了手里的帕子。

当今御极不过两年,顾家因从龙有功备受倚重,煊赫权柄已然令朝野侧目。

方才那两位应是顾家郎君,骑马的是长子顾云慕,十八岁举进士出身,任羽骑尉,后擢升魏州刺史。坐车的是次子顾云庭,此人坊间传言极少,颇为隐秘。

然邵明姮却一眼认出他来。

阿恒,你做什么?申萝惊讶的看着她。

邵明姮沾湿帕子,将眼角周围擦拭干净,睫毛翕动:换个妆容。

她穿的是芙蓉色及胸襦裙,系着腰带,外面罩了件薄软长褙子,蜜合色的宝相花纹随着起伏显现出来。妆容是许氏帮她画的,眼妆尤其明艳生动,额间有朵红色牡丹花钿,衬的肌肤莹白,格外娇嫩。

徐玠约莫喜欢浓情妩媚的女娘,故而许氏在邵明姮眼睛上下了不少功夫。

其实你怎么着都好看。申萝托着腮笑道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

邵明姮生了张极美的脸,出门时总会有少年郎骑马追逐,争先恐后引她注意,她却谁都不搭理,像只骄傲的孔雀。

申萝和邵明姮很小相识,曾相约要嫁到一处,做妯娌。

想到这儿,申萝叹了口气,垂眉耷眼。

宋都督死了,宋家三个小郎君都死了,闺房里的悄悄话却言犹在耳。

到时我比你先嫁过去,你得叫我嫂嫂,好嫂嫂。

申家小娘子不知羞,小小年纪便惦记嫁人。

宋琅那个书呆子,一点都不像武将子弟,整日里酸腐文气,偏偏好些个小娘子喜欢他那个腔调,我若是不看紧些,怕是被旁人抢了。

三郎比他强多了,少年将军英武俊朗,你放心,等我嫁过去,保准替你看着他。

两个小娘子嬉闹着歪在软塌上。

都死了,她再不能在阿恒面前提三郎。

你这么一画,倒跟宁嫂嫂很像。申萝拉着她的手,左右打量。

邵明姮被说中了心事,没有回话,只默默擦去嫣红的唇脂。

哥哥流放后,她和嫂嫂相依为命,然就在去岁年尾某一深夜,有人带走了嫂嫂。

那是邵明姮初次见顾云庭,他满面风尘,憔悴疲惫,却像个神明一样将嫂嫂带进马车,风吹卷着他的衣袍,雪色大氅渐渐消融在夜色里。

她才知道,嫂嫂醉酒时说的话都是真的。

顾云庭爱慕,在嫂嫂嫁到邵家时他极力挽留过她,承诺会娶她。

他比嫂嫂小四岁,彼时顾家还未起势。

嫂嫂离开徐州后,邵明姮住进申家,年夜饭上,申茂告诉她,嫂嫂出事了。

昌平伯府到处搜寻,最后在河边找到她穿过的绣鞋,河水湍流而下,时值隆冬,饶是派出十几艘船搜寻打捞,也没有找到尸体。

昌平伯府办丧,顾云庭上门祭拜,久跪不起,这些都是邵明姮辗转打听来的。

嫂嫂是昌平伯嫡女,与哥哥夫唱妇随很是和睦,初见邵明姮也忍不住打趣,说她比自家小妹还像自己,称呼她嫂嫂不如称呼她姐姐。

邵明姮揪住裙裾,与申萝下了马车,随徐家女使指引去往女客庭院。

她对徐家宅院很是熟悉,之前便常常赴宴吃席,每回和申萝四处闲逛,对着满园花草小妾指点议论,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。

比起徐玠,或许顾云庭是更好的选择。

邵明姮暗暗咬了咬牙,抬手摸着红热的脸,她从未做过引诱之事,尤其还要扮作嫂嫂的模样,一时间也分不清是羞愧还是恐惧,亦或是别的情绪,但她确定,她必须试一下。

圣人重用顾家,在宋都督出事后,她便猜测过朝中会派哪位武将顶替担任,此事耽搁三月之久方才定下,可见朝中定有波谲云诡的僵持,顾云慕来徐,意味着顾家更加炙手可热。

阿萝,随我过来见见柳夫人。

婢女挑开珠帘,许氏朝申萝招招手,面上看不出半分异常。

邵明姮三岁上没了母亲,这些年同申家来往,对许氏很是依赖敬重,她总唤她嬢嬢,以为自己和阿萝一样,都是她的女儿。

大难临头,终免不了被抛出去。

许氏特意留了个婢女在门口守着,偷摸往屋里瞧一眼,生怕邵明姮凭空消失。

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,眼见邵明姮要起身出门,婢女忽然进来,镇定自若的端起茶水,递到邵明姮面前。

姑娘,喝口茶润润嗓子吧,外头天干风燥,仔细咳嗽。

邵明姮抬起眼皮,接过茶水背过身去。

婢女见茶水见底,不由松了口气,便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,沿着花丛往前走。

徐玠招待男宾的地方离此处隔着几个院子,若正经走过去少不得要费些时辰,但邵明姮知晓徐府有好些狗洞,她扭头冲婢女笑道。

青翘姐姐,我有些渴了,劳你再帮我倒杯茶。

婢女正纳闷邵明姮怎还没有异样时,听到这番说辞,简直求之不得,二话不说转头冲向屋里。

邵明姮立时起身,疾步小跑到西南角竹丛后,她身形娇瘦,轻而易举钻了过去。

日头明晃晃的晒着,她顾不上拂去尘土,又赶忙循着男宾席找最近的洞口,一连钻了三个,待走到最近的一面墙时,她心脏快要跃出嗓子眼。

这个洞要更小些,邵明姮钻过去头,双肩微微收拢下压,闷声使劲,好容易卡着脱身,已然累的气喘吁吁,她伏在地上,就势歇了会儿。

忽觉面前有些不对劲儿,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后背,毛骨悚然。

她攥了攥拳,屏息抬头。

却被眼前人吓得险些退回去。

锦袍玉带,边角的月白色宝相花纹擦着邵明姮腮颊刮过,颀长的身体几乎将所有光线挡住,投下大片阴翳,他双眸狭长深邃,然面相极冷,一副不近人情的疏离模样。

那夜,他扶嫂嫂上马车时,分明是端方如玉的暖色。

邵明姮下意识低头,她此时的处境非常微妙,腰以上穿过洞口,以下还在墙外,若往前爬,难免要挨着他脚尖。

正值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,顾云庭清瘦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,仍穿了披风,静默的望向邵明姮那张脸。

邵明姮抠着泥土,慢慢从洞口爬出来,几乎要撞到眼前人,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。

满园海棠被风吹落,如同下了一遭雪,落在邵明姮发间,肩膀。

她连呼吸都忘了,满心满脑都在算计,该怎样看他,该怎样笑,才会更像嫂嫂,让他生出怜悯之心,哪怕留在身边做奴做婢。她活着,守起邵家,等哥哥回来,等父亲回来!

她心口跳的鼓擂一般,面色通红,手指甲快要抠破皮,然抬起头来,又做不出那般姿态。

只得生硬的站着。

顾云庭眸光清淡,对面的小娘子不施粉黛,皮肤细腻透亮,刻意勾画的妆容叫他陷入瞬间的恍惚,又很快抽离出来。

花瓣擦着他鼻梁掉落,顾云庭掩着唇咳嗽,抬脚转身欲离开此处。

披风骤然被拽住,颈间勒紧。

郎君,救我!

顾云庭略微斜低下头,苍白的面孔有些泛红。

纤细如葱的手指微微颤抖,似乎害怕,但没有松开。

他的视线沿着手指上移,对上那清澈如水的眼睛,很慌乱,也很坚定。

你我素不相识,何必舍近求远?

我是徐州刺史之女邵明姮,今日身陷徐府,恐为人砧板鱼肉,欺辱践踏,望郎君施以援手,救我出水火。

顾云庭凉眸轻扫,淡声说道: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颈上威逼你至徐府?

没有,可是我...

既没有,那便是两厢情愿。

说罢,冷眸如薄刃一般扫过邵明姮的手,沉声道:松开。

披风打在邵明姮手背,沁出一股药味。

很苦,闻到的刹那仿佛满园花卉都是苦的。

说不上失望,毕竟在行此谋划前预料过结果。

邵明姮回去偏院,与前来寻她的青翘撞上。

青翘满头大汗,看见她才吁了口气,忙挽上她的手臂劝道:姑娘可别乱跑了,叫奴婢好找,险些以为你被歹人掳走。

她垫起脚尖给邵明姮摘去花瓣,望见她衣裳沾的泥土,忍不住蹙起眉。

徐府看管戒严,哪里会有歹人?

邵明姮任由她收拾自己,眸中全然心灰意冷。

申萝陪着许氏拜见了好些长辈,实在有些不耐烦,悄悄扯了扯许氏的衣袖,问:阿娘,我要回去找阿恒。

许氏瞪她一眼,乖乖跟着我,今儿来的人都得记住。变天了,徐州城再不是从前的徐州城了。

可阿恒还自己待在那屋里呢。

申萝不肯往前走,许氏一把握住她的手。

无暇自顾,你还惦记她作甚!

阿娘在说什么?申萝瞪圆了眼睛,惊诧不已。

所以哥哥说的都是真的,阿娘不管阿恒了,你和爹爹要把她送给徐大人?!

许氏不反驳,算是默认。

申萝气的直打哆嗦,她挣开许氏,咬着牙根愤愤瞪着她,说话时带着哭腔:你们怎么可以这样!阿恒唤你嬢嬢,她唤你嬢嬢!

她把你当亲人,喜欢你敬重你!而你们却要算计她,抛弃她,你们无情无义,狠心极了!

许氏面色铁青,上前又要扯她。

申萝转头便跑。

许氏急了,又不敢大喊起来,遂迈着小碎步忙跟了上去,嘴里小声叫道:孽障,回来!

徐玠饮了不少酒,满面红光眼冒晶亮,情绪很是高昂。身边的管事搀起他,还打了个踉跄,半边身子挂在管事肩膀,一步三回头招呼着离开席面。

顾云庭瞟了眼,很快收回视线。

他想起那个小女娘,同他求救时满是渴望的模样。

处心积虑的妆容,算计他的喜好,揣度他的用情,委实可恶。

他饮了盏酒,再次望过去时,徐玠已经绕过长廊,往静谧的园子方向踱步。

酒意上头,他站起身来。

去哪?

顾云慕利落地跟上,手掌拍在顾云庭右肩,摁了摁。

顾云庭蹙眉,嗓音微哑:透透气。

我陪你。

说罢,顾云慕长臂一揽,英挺的眉眼泄出几分笑意,两人走到廊下,顾云庭不动声色拂开他的手,径直往前走去。

暖阁撤了茵褥等厚重物件,新置的紫檀罗汉床靠在雕花楹窗处,与里屋的架子床遥遥相望。

轻软的纱帷曳出弧度,混着熏香漫进胸腔。

待那两人将她架到床上,反锁门离开后,邵明姮才睁开眼,打量屋内布置。

除去那张罗汉床,博古架上摆的精美玉器瓷器不少都是从邵家搜罗来的,她走过去,站在门后,脑中宛若缠绕着麻线,不停地拉扯缠裹,她很乱很怕,内心想立时逃离这里,可理智告诉她,不能走。

三个月前,她还是邵家掌上明珠,爹爹宠着,哥哥疼着,未曾想过头顶上的天会塌下来,更没想过自己会沦为床榻玩物。

廊庑外传来走路声,一步一步就像踩着她摇摇欲断的神经。

手心开始冒汗,腿脚也变得酸软,她扶着雕花木框,用力眨了眨眼。

忽然想起年前盛夏,三郎登门,他又高又瘦,穿了件天青色圆领窄袖长袍,一看见她便神秘兮兮拉着跑到石榴树旁,满树的石榴花绯红如火,三郎眼睛里仿若有星星一般,载着满满的笑意看着她。

阿恒,你猜我送你什么做生辰贺礼?

快给我看看。邵明姮摁着他手臂往身后瞧,又被三郎轻易躲过去,他俊朗爱笑,双手背在腰间,颇为得意。

你先猜。

上回你送我小兔子,现下都有七八斤重了,让我好好想想,这回又是什么?她故作思忖,实则打着主意想飞跑过去,谁知脚刚动,就被三郎一把拦住,握着胳膊挪回原地。

你告诉我,我可猜不出来。

那你好好叫我一声三郎。

宋昂!

阿恒,叫我三郎。

少年的脸微红,眸光清澈,常年握枪的手心有坚硬的茧子,隔着薄薄的衣料,像是一簇簇火苗,烫的邵明姮浑身发抖,脸也滚上酡红。

阿恒,我很喜欢你。

邵明姮睁大眼睛望着他,浓密的睫毛氤氲着雾气,宋昂笑着抬手,折了一支石榴花,看一眼她,手指都在打颤,他垂下眼皮,深吸了口气,捏着花慢慢插进她发髻。

你喜欢我吗?

宋昂。

叫我三郎。

邵明姮一把扯下石榴花,朝他鼻尖打了下,给我看看礼物。

素骨折扇,骨面清雅油润,邵明姮打开,发现素绢上空无一物,不由问:且不说上头没有字画,单看样式便不是女扇,从哪弄来敷衍我的?

我可冤枉,宋昂大马金刀坐在假山石上,摩挲着扇骨说道:这是我亲手做的扇子。

见邵明姮又拿回去,宋昂两手压着膝盖上前解释:从选料削篾,到淘煮烘晒,再到后面选蔑缠把头钻孔...

谁要听你这些。

阿恒,我想求你一幅画。

原是我生辰,却要给你做大礼。

邵明姮啐他,明眸似水,盛着涟涟娇柔。

咱们一天生辰,不分彼此,我的都是你的。

谁要跟你不分彼此。

....

三郎还没上门提亲,她这辈子都没法嫁他了。

徐玠和管家的声音近在咫尺,邵明姮强行让自己镇定,眸中隐去恐惧。

吱呀

犹如钝刀拉扯皮肉,她抠着掌心,望向来人。

徐玠喝得满脸通红,然眼睛却依旧精明狠戾,他拧眉愣了下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。

邵家小娘子?

邵明姮咬了下舌尖,福身道:徐伯伯。

徐玠敛起笑,掸了掸衣角,走进屋里。

小娘子在这儿是何意图?

他分明想羞辱邵明姮,逼她亲口说出难堪的话。

邵明姮挤出一抹笑,倒茶的手忍住发抖,回他:明姮想求徐伯伯庇护。

哦?徐玠右手支着额头,酒味好似腌透全身,蒸腾着热气往外冒涌,熏得邵明姮胃里不停翻腾,一阵热汗一阵冷汗。

小娘子想要怎么庇护?

他老练的眼睛游移在邵明姮薄薄的春衫上,恨不能扯开撕碎,看看里头白嫩豆腐一样的肌肤,摸起来是怎样的销魂。

明姮全凭徐伯伯安排。

徐玠摸着下颌,虚虚合着眼皮叩动桌面,不疾不徐问:是申大人自作主张,还是同小娘子商量好了?

我自己的主意。

那便不该叫我徐伯伯了。徐玠站起来,解开外衣带子,打了个酒嗝。

脚步踉跄的朝着邵明姮走去。

邵明姮耳根发热,眼睛一闭,感觉那粗糙油腻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,拇指缓缓擦着。

像是被一滩腐肉缠上,她舌尖死死抵住上颚,克制住想逃跑的欲/望。

就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刻——

徐大人。

遒劲爽朗的一声叫喊,犹如兜头泼下冰水,邵明姮打了个冷颤,瞥向门外。

顾云慕大步走在前面,流云图纹的锦袍雕出魁梧壮硕的身材,眉宇间英气硬朗,不怒而威,武将的震慑极具压迫性。

另一侧,则是瘦削颀长的顾云庭,清冷寡淡的神情,似浑然没有看到屋内的旖/旎,深沉的眼眸蜻蜓点水般略过,继而看向整理衣裳的徐玠。

邵明姮觉得脑子嗡的一声,她慌不迭背过身去,用力擦拭那截手腕。

纵然要做卑贱之事,她也不想他们看见。

嫂嫂说过,顾云庭自小便与旁的孩子不同,在他们只知顽皮打闹镇日受罚的时候,他已经像个大人一般抱着书卷昼夜苦读,他是极冷情的性子,鲜少有事情能让他分神关心。

换句话说,别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干系。

两位顾大人,怎不在前厅吃酒,跑这儿来看下官的韵事?徐玠被人撞破,也不回避,当着两人面系好带子,俨然常态。

顾云慕扫了眼邵明姮背影,方才只是一瞥,却有种熟悉的错觉,仿佛在哪见过。又凛眉侧头,瞧见顾云庭讳莫如深的表情,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。

徐大人艳福不浅。

下官也只此爱好罢了,顾大人若是不嫌弃,下官正好新入了两个舞姬,尚未开苞,今夜便叫人送去您下榻的住处。

顾云慕正欲回绝,身边人却忽然开口。

就她吧。

此言一出,顾云慕和徐玠俱是愣住。

到底徐玠先反应过来,挽起左边衣袖解释道:大人有所不知,此人很是棘手,不如那两名舞姬讨人喜欢,那舞姬腰若柳裁,能歌善舞,且是楼里妈妈调教好的,最会宽解人心。

他说的天花乱坠,打眼往对面一瞧。

顾云庭神色依旧阴冷漠然,仿佛没有将他说的听进去。

他打听过顾家两位郎君的秉性,顾家二郎可是至今没有通房侍妾的男人,是不重欲不厮混的主儿,怎么就相中了邵明姮?

难道两人认识?

思绪百转千回,徐玠脑门有点热,转念一想,若真认识,邵家又岂会出事,想来是自己胡思乱想,平白瞎担心。

他还未开口,顾云慕大掌拍向他肩膀:徐大人,我家二郎眼光素来独到,长这么大头回见他开口要人,到底是长大了,心思也重。

当然,徐大人若是割舍不下,也不必勉强,佳人再好,也不能让徐大人为难。

徐玠只觉得半边身子快要被拍进砖里,忍痛附和道:哪里为难,顾大人喜欢尽管带走。

转头咬牙切齿的冲邵明姮笑道:邵家小娘子,你可真是好福气。

.......

邵明姮不明白顾云庭为何又愿意帮她了。

她站在他身后,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罩住。若有似无的药味不时飘进鼻间,夹着淡淡的墨香,那股苦涩冲淡些许。

顾云慕拉着徐玠又去了前厅,两名舞姬一左一右服侍,她们穿的衣裳,邵明姮连看都不敢看。

两条手臂在薄纱间晃动,走路时那拢雪白似要跳出束缚,她们没有穿鞋,赤着脚露出鲜红的指甲,发鬓松松垮垮,簪着硕大的牡丹,榴红色帔子荡在后腰,随风送出浓浓香气。

郎君,我....

阿恒!邵明姮被申萝撞了个满怀,后退着回抱住她。

申萝眼圈发热,横起胳膊悄悄擦去痕迹:阿恒,跟我回家。

她方才快要吓死了,幸好阿恒好端端站在这儿,否则她该怎么办?

阿萝,我不回去了。邵明姮拍拍她后背,安慰道,往后都不回去了。

为什么?

从今天起,我就是顾郎君的人了。

顾云庭掀开眼皮,投来的目光阴沉冰冷,邵明姮知道他心里不定怎么厌恶自己,但她必须要留下。

跟着这位顾郎君,在徐州不会有人再动她,且兴许能借住他的权势地位,接触到她想要的东西。

阿恒,你疯了!你不可以这样做!申萝惊呼,扭头瞪着一脸淡然的男人。

阿萝,回来!许氏气喘吁吁的喊道,冲上来一把拽住申萝的手,跟我走,赶紧!

她看见花墙下站着的顾云庭,虽不知身份,可见男子倨傲矜贵,便知是京里来的那两个之一。

此番她没给申萝商量的余地,使了个眼色,两个强壮的婢女架起申萝便往外走,许氏怕她胡言乱语得罪了上头,忙跟过去用绢帕堵了嘴,从侧门乘马车离开。

顾云庭继续往前走,邵明姮跟上,直到看见顾家的马车。

扈从搬出脚凳,邵明姮在他之前爬了上去,转过身来伸手去接他。

顾云庭冷眼看着,那只手白皙清秀,手腕处皮肤搓的通红,他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,不由泛起恶心。

低头,扶着车辕自行上去。

邵明姮脸皮火热,她往下扯了扯衣袖,低下身坐进车里。

浓烈的药味,坐进来后犹如置身药肆当中,案上摆着新煮的汤药,顾云庭端起来,一饮而尽。

帕子。

邵明姮怔了瞬,随后从袖中抽出自己的锦帕,递过去时,顾云庭蹙了蹙眉,迟迟没有接下。

她明白他定是嫌弃自己的东西,顺着他指向从案边没合盖子的匣中捏起月白巾帕,重新递到他面前。

他的手指很白也很长,淡青色血管看的清楚,骨节像是青竹,瘦弱却很有力道。

我不会帮你查案。

没有情绪的一句话,他掀开眼皮,冷冷看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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